《三十而已》这个剧,在最近的“姐学热潮”中,堪称适逢其时。这个项目开始创作时,接连几部女性群像题材的电视剧引发热议,美国的《致命女人》,韩国的《浪漫的体质》等等。这一观察让编剧张英姬意识到,在全世界范围内,创作者们对女性题材开始投以更高的关注,对于女性所面临的问题与困境的反思也越来越多,这是大趋势。“现实题材,就是要去碰撞现实里最真实、最新的东西。”张英姬对此感到振奋。
不同于《二十不惑》的集体创作方式,《三十而已》起源于张英姬个人的感受。三十岁时,张英姬生了孩子,孩子的出生让她反过来思考自己的种种身份:女性,编剧,母亲。她感觉自己这三十年来的经历和感悟,已经让她有信心写一个关于三十岁女性的故事。于是她与合作多年的柠萌影业聊起了《三十而已》这个选题,“他们其实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这个项目很成立,大家一拍即合。”《三十而已》是导演张晓波和张英姬一起合作的第四部戏了。从第一部到第四部,工作伙伴张晓波见证了张英姬从单身到已婚到已育,几个人生不同篇章的变奏。所以当看到剧本大纲时,张晓波就说:“这三个女孩就是你把你自己掰开了写的。”可张英姬自认,有将自己不同阶段的所思所想,融入剧中三个女性角色。“这是一个三个女人爬山的故事。”张英姬这样形容《三十而已》。“钟晓芹是看大家这年纪都吭哧吭哧地爬山,于是也跟着爬,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里,有一天辛辛苦苦爬到一个地儿,觉得自己占到了一个小山头,有自己一块小小幸福天地,就觉得很好。““王漫妮是一定卯足了劲闷头爬,爬上一座山之后,一看远处好还有更高的山,我就要继续出发。她从出发前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她爬上去之后,她就要继续前进。““顾佳是属于出发之前已经想好了爬哪座山,山有多高,用多长时间爬,过程中无论有没有困难,有没有人同行,她最终要爬上去。”张英姬强调,这三种状态下的女性,她都觉得很有魅力,很有光彩。在澎湃新闻的专访中,张英姬对于《三十而已》这部作品,对于三十岁女性的焦虑与欲望,给出了自己的诠释和见解。澎湃新闻:这三位女性的一些人设或者经历,播出时会产生一定的争议度,在创作初期,有没有考虑过争议性上的问题?张英姬:首先从设计人物的时候,我没有考虑过争议性,不是去预埋一些争议点。但我很喜欢写不完美的人设,不完美才是最接近真实的状态。我特别不喜欢把人设做到特别完美特别极致,让人没法诟病的状态。可能因为从根上,人物就不完美,难免会有争议性。但我觉得,随着三个女主的成长,她们在观众眼中会再绽放光彩。澎湃新闻:在《三十而已》里,我们能看到女性对于物质欲望的一些比较坦诚的表达,这是在目前国产剧中比较少的。能否聊聊这方面?张英姬:我觉得在现代社会中,就是女人对于物质、爱情等等的欲望,都是很真实的,人有欲望的时候,会推着自己往更好的地方去。这种表达,其实是因为现在社会女性地位越来越高,有更多的女性开始正视自己心里的欲望。
澎湃新闻:大家讨论这部剧时,会感觉很多男性角色挺一言难尽的,是在给女主角们的成长挖坑。做这样一个设置的原因是什么?会不会担心引发一些关于性别对立的质疑?张英姬:《三十而已》首先是从三个女性的视角出发的,所以可能一些情节设计上,在表达女性的一些情感困境的时候,不能回避男性在其中的作用。毕竟不能否认很多女性的某些情感困境,是男性给到的,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真实。但是,我肯定是没有奔着说要做性别对立,要踩踏男性去构建这个故事和人物,那是我自己特别不喜欢的一种创作态度。我觉得两性关系里写情感戏,首先你不能踩踏你的男性角色,一旦你踩这个男性角色,那这个女性角色其实就站不住了。你如果是那么优秀,那么好一个女性,怎么会就喜欢那样一个男的?比如说许幻山这个角色,我从开始写的时候,,很喜欢这个角色的,他是个烟火艺术家,内心里有很浪漫很孩子气的东西,但我觉得,他在家庭成长中,没有顾佳成长快,最终他做了一些错误的选择。包括他那些错误的选择,也是带有真实性的,我不是说为了激化矛盾而这样写。我在写的时候,有尽量平衡两性视角。但男性观感上会不会有些不舒服,这个确实我不能控制。
澎湃新闻:故事进展到后面,许幻山跟顾佳之间的分歧,真是肉眼可见的深,感觉他在这个关系中,是很疲惫的一个状态。张英姬:对,我觉得“真实”,不是说你只把女性困境写真实,还有男性在这个故事里的立场,我也希望尽量真实。看到有一场戏的时候,男性小伙伴们都说特别有感触,就钟晓芹和陈屿那一对吵架的时候,女生大概会说一些“你为什么不帮我洗衣服”“咱们吃饭怎么不坐一起了”这些琐事,其实钟晓芹是希望得到情感上的确认和安抚的,但陈屿就是,“我必须要给你讲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男生看完之后,会觉得真实,他们认为把事讲清楚是很重要的,但女人可能在那个时候,特别希望你哄一哄她,我不想听你说这些。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说是男人的错,而是两性在思维方式和沟通方式上的鸿沟。我想兼顾男性立场,希望把他们写真实,只有他们的感受和表达是真实的,女性所面对的东西才是真的。
澎湃新闻:王漫妮“男朋友”梁正贤那个角色,其实是比较少在这类剧里看到的,因为这组人物关系,会让王漫妮处在一个极其有争议的情境中。这两年感觉国产剧观众对于道德评判的标准越来越严苛了,作为编剧,这几年有没有类似的感受?张英姬:我觉得感受挺明显的,尤其观众对女性角色很苛刻,会很严苛地审视她。但其实王漫妮那个角色,她身上承载了特别多都市女性对欲望的追求。你看她从小城市来到大城市拼搏,人很聪明,工作很玩命,然后也取得了一些成绩,本身确实又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我觉得这样一个姑娘,她内心希望能有一位更优秀的伴侣,能获得更体面的婚姻,我觉得无可厚非。还是说这样一个姑娘,只“配”找什么样的男人,有什么样的家庭,才符合大家的道德要求?大家在工作中生活中,努力上进,提升自己,那到了婚恋方面,也希望遇到一个更匹配自己的异性,这是人之常情吧?我觉得大家内心都理解的。其实王漫妮和梁正贤这一对,我是真情实感按爱情来写的一条线,没有想掺杂什么对物质的妥协之类的,最终这个女孩在这段感情里受了很重的伤,她对这个人寄托的是爱情,但如果在爱情里没有得到尊重和平等的话,她就很果决地离开。澎湃新闻:《三十而已》主打的是“新”女性这个概念,你觉得这个作品中,“新”主要体现在哪里?张英姬:现在都市剧里,大家生活中遇到的一些事儿也好,困境也好,焦虑也好,其实大致都差不多,因为真实生活你不可能说写得特别飞。但是这个“新”,我觉得人设上首先有没有新的东西,只要人设上有新意,她面对同样的问题,会有新的态度和新的做法。现在呈现出来的三个女主,她们在面对各种问题,比如伴侣出轨,全职太太等方面,有当下这个时代女人的一些新观念和新做法。包括顾佳当全职太太,我一开始就说,我要把全职太太当成一个职业来写,顾佳全职太太的生活,还是有新的东西在,有新的形象在。
澎湃新闻:你之前也写了不少的都市生活剧,写《三十而已》最大的难点是什么?张英姬:这部戏我一再调整和修改的重点就在于,所谓的故事性和真实性,到底能不能最好地兼容。我自己很喜欢写有设计感的故事,但我希望所有人物的情感是真实的,情感是长脚的,可以抓在地面上。不过,故事可以有设计感,包括比如刚才你提到的一些情节上,这一块我觉得是这部戏最大的难点。澎湃新闻:都市女性题材,基本都难免涉及职场,这又是很多编剧会写崩的内容。《三十而已》对于职场的呈现,你满意吗?张英姬:《三十而已》还是一个都市情感剧,它留给职场的空间不是很大,我希望每条线涉及到职场的时候,都能选取最突出最有特点的职业,让人快速捕捉到这个职业里所有好的地方和不好的地方。戏里头涉及了一些相对比较特别的职业,包括烟花设计师、奢侈品销售。这些基本来自我身边朋友的真实职业,这样让我能近距离观察他们的职业细节。要准备写的时候,我也会采访他们很多次,包括当时柠萌也给我安排了不少,对奢侈品销售的一些采访,这部分都做了比较详细的调查。我有一个朋友,他们家是做烟花设计的,我还有特意为这个事去澳门看了烟花秀,看了他们整个工作过程。这个职业是顾家那条线设定下来后,我最早确定的,因为我觉得这个职业是特别好地烘托了顾家的焦虑感,他们家做烟花设计,就相当于他们家所有的财富和生活,都是坐在火药桶上的。
澎湃新闻:女性到了三十岁,焦虑感从四面八方而来。你觉得三十岁的当代女性面临的心理困境,主要来自哪里?张英姬:首先,很多女性是感性而敏感的,而外界对于女性又是比较苛刻的,大众也好,父母也好,伴侣也好,身边所有人都对你有期待,然后你就希望自己能做到完美,对自己提出很高的要求和道德标准,达不到这个要求,就对自己特别不满意,特别自责,好多焦虑和困境,就这样从女性的内心生发了。我自己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有一天我陪她在书店买书,看到两本书,一本叫《养育女儿》,一本叫《养育男孩》,男孩那本书,你翻开后特别有意思,写的全是教你怎么露营,在野外怎么生活这些东西;同一个年纪的书,女孩那本打开,就是怎么玩芭比娃娃,给芭比娃娃穿好看的衣服,梳好看的头。为什么女生就一定要看那样的书?就要学给小娃娃梳头?我希望我的女儿能跳出所谓的社会对女性的一些定义和规训。我觉得我们80后、90后做了父母后,还是应该有这个意识,给下一代尽量营造淡化性别差异的氛围,让女孩子不要再有那么多压力,那么多自我束缚的东西了。澎湃新闻:你觉得可能咱们现在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和上一辈女性,她们的三十岁,你觉得最主要的差别是在哪里?张英姬:差别可能在于,我们的三十岁更多样,现在社会给女性提供的选择更多。现在年轻人的三十岁,生命的宽度变宽了,能做更多的选择。有时候也许焦虑就来自于我们选择太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你可能没那么焦虑。但我们的三十岁,已经有更多经验,更了解自己,更有想法了,在面对选择时,也可以更勇敢一些。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转载请注明出处:
http://www.vvvcd.com/view-126864-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