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德国肘子引爆的疫情
11 月 7 日,山东省德州市通报,在一批由天津港转运的德国肘子冷冻食品中,发现外包装标本新冠病毒核酸检测阳性。
接到通报之后,天津立刻对存放这批肘子的海联冷库进行检查。
11 月 8 日,天津新增本地确诊病例 1 例(138 号患者),该患者为海联冷库的装卸工人。次日,天津再通报 1 例新增无症状感染者(139 号患者),该患者为海联冷库的货运司机。
流行病学调查显示,虽然在同一个冷库工作,两位患者之间既没有交集,也没有接触过相同的冻品。
奇怪的事情不止这一件。
由于冷库接二连三爆出病例,天津对冷链从业人员及货品开展核酸检测排查,在 11 月 9 日的主动排查中,发现了居住在瞰海轩小区的无症状感染者——冷链搬运工王某。
随后,瞰海轩小区 4 号楼、19 号楼一共查出 8 个病例,然而瞰海轩小区的 4 号楼、19 号楼之间有一定距离,且第一个患病、居住在 4 号楼的王某,没有去过 19 号楼,与 19 号楼的患者之间也并无接触。
两处都与冷链相关的疫情,两起看似不存在传播链的悬案。
病毒从哪儿来?又是怎么传播的?谜团再一次摆在疾控人员的面前。
推理的起点:基因测序
首先被怀疑的,是这两处疫情之间的关系。
天津港、海联冷库与瞰海轩小区同处天津滨海新区。滨海新区地理位置特殊,是北方国际航运中心和国际物流中心,不仅拥有港口货物吞吐量世界排名第 9 的天津港(2019 年数据),区内更有 4 个火车站与天津滨海国际机场,人员往来密集。
两处疫情不仅都发生在滨海新区,时间上也十分接近,秋冬季节的北方天寒地冻,对病毒而言就像一条巨大的冷链,传播条件良好。更为重要的是,两处疫情的感染都源自于冷链食品,甚至连最先被感染的人员也十分相似——都属于职业暴露人群。
那么,这两处的疫情是否存在关联性呢?
疾控的人员首先对两处的病毒进行了基因测序,经过粗测序,发现海联冷库的病毒基因属于是 L 基因型欧洲家系 Ⅱ 分支,而瞰海轩属于 L 基因型欧洲家系 Ⅰ 分支。
CCTV 截图
虽然上缘相同,但分支不同,因此,从基因测序的结果出发,疾控人员判断这两起疫情是完全没有关联性的。
进一步调查的结果也显示,两处的传播模式也不相同,海联冷库至今没有发生进一步的人传人;而瞰海轩则出现了明显的人传人现象。基因测序的结果显示,两栋楼的感染是同源,这说明病毒后期又通过未知的途径,从 4 号楼传播到了 19 号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虽然两处病例并无关联,但感染过程的复杂程度却不相上下。11 月 24 日,在天津第 155 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天津市疾控中心副主任张颖详细解析了这两处病毒的传播。
海联冷库
北美猪头与德国肘子的缘分
11 月 7 日,山东德州通报,由天津港转运的一批德国猪肘外包装核酸阳性。排查中,在海联冷库发现了 138、139 号病例。
初步调查结果显示,138 号病例为海联冷库的搬运工,曾经搬运过德国肘子,第 139 号病例是运送货物的司机,运送的货物为北美猪头;而德国肘子存放于 4 号冷库,北美猪头则从 6 号冷库的门运出。
不仅人与人之间没有接触,两个病例也没有接触过同样的货物,甚至连货物之间都没有交集。那么 139 号究竟是如何感染的呢?
根据冻品传人的思路,疾控人员首先怀疑起 139 号病例曾经运送过的北美猪头。
不巧的是,这一批北美猪头已经全部发送出去,海联冷库没有库存,无法对猪头进行检测。一条路走不通,疾控人员转而「曲线救国」,重新回溯德国猪肘和北美猪头的入库流程,通过视频监控的手段进行深度流行病学调查。
海联冷库一共有 6 个并排的冷库,而在冷库之外,则是一个常温的作业平台,所有货物进出都要经过作业平台的库门。在 11 月 4 日,海联冷库的入库日,共有 3 批货物分批运入,存进了 3 个不同的冷库。
冷库示意图(天津发布)
第一批货物是德国肘子,它从 4 号库的作业平台出入口(以下简称库门)运进,存入 4 号冷库中。
随后,海联冷库先后入库两批猪头。一批经由 2 号库门运入 2 号冷库中存放,一批虽然由 6 号库门运出,却经 4 号库门进入,通过 4 号库的作业平台,最终存进了 5 号冷库中。
至此,肘子和猪头在 4 号库门、4 号库作业平台终于有了交集。
流调还发现,在入库过程中,第 138 号病例装卸工人先搬卸过 4 号库的肘子,又搬卸了 2 号库的猪头。到了第二天出库时,138 号穿着昨天工作时的衣服、带着同样的手套,在没有消毒的情况下开始出库 4 号库的猪肘。
在这样的一个先后顺序下,疾控人员判断,山东德州猪肘外包装检测出来的阳性,可能是通过搬卸工的衣服或者是手套等外表的污染造成的。
事情到了这里,还剩下一个谜题没有解开——139 号是如何感染的?
监控视频还原了真相。
在 11 月 5 日出库日,储存在 5 号库的北美猪头通过 6 号库的门运出,139 号病例货车司机负责运送这一批猪头。
司机在整个的运输的过程当中,本不参与猪头搬运,然而在出库过程当中,猪头的外包装散了,带着一层塑料膜的猪头滚落在地,这位司机连忙去捡,这一捡,就被猪头传染了。
疾控人员从猪头散落的地方采集了标本,核酸检测是阳性;测序发现,这里的病毒完全和 138 号和 139 号他们的基因测序一致。
也就是说,北美猪头是此次感染事件的源头,它污染了德国肘子,还让 138 号、139 号病例接连中招。
至此终于可以确认,先被检出外包装阳性的德国肘子是无辜的。
瞰海轩
串门也要讲基本法
发生在瞰海轩的疫情,比肘子和猪头的故事还要复杂。
这起疫情集中在 2 栋楼,1 栋是 4 号楼,该小区第一个被检出阳性的王某居住在此,且这栋楼一共有 4 名感染者。还有一栋楼是 19 号楼,这栋楼也有 4 个病例,其中,杨某一家有 3 名感染者,他们居住在 19 号楼;另一位感染者申某则是办公地点在 19 号楼,但不居住在 19 号楼。
很快,3 个疑点在调查中浮出水面。
4 号楼的 4 名感染者分别为:王某、王某的 2 位工友(兼室友)、同楼的康某。王某与两位室友是密切接触者与共同暴露者的关系,传播链清晰,但王某及室友 3 人并不认识康某。那么,康某是如何感染的?
4 号楼与 19 号楼之间有一定距离,杨某一家(19 号楼居住)、申某(19 号楼办公)和王某康某(4 号楼居住)、他的工友(4 号楼居住)完全不认识,也没有日常活动的交集。两栋楼之间又是如何感染的呢?
19 号楼的申某和杨某一家,虽然同处一栋楼,但一人是办公,一家室居住,平时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一个关系?
瞰海轩传播链示意图(天津发布)
围绕着这些疑点,天津疾控开展了进一步的流行病学调查。
首先是 4 号楼的传播链。调查发现,11 月 9 日的早晨,感染者王某的公司组织他去进行核酸检测,值得注意的是,当天王某的检测结果为阳性。
早晨,感染者王某首先进入 4 号楼电梯,在没有戴口罩的情况下咳嗽,在王某离开 1 分 55 秒后,康某一家三口走进了电梯,而康某当时也没有戴口罩。
由于间隔时间短、空间密闭,王某咳嗽的飞沫还在空气中没有沉降,没有戴口罩的康某便被感染。
电梯内监控(天津发布)
解开了 4 号楼的疑点,接下来便是 4 号楼与 19 号楼之间的传播链。疾控人员对所有环节,所有相关人员进行了排查,但一直没能解开这个迷局。
破局的唯一方法是找出两栋楼人员之间的交集。这个交集,有可能是一次擦肩、一个照面,细微到这种程度,靠感染者回忆不够细致、靠大数据也不够精确,剩下的方法只有一个——查监控,但这意味着需要对 14 天内、所有感染者的录像进行观看。
这是巨大的工作量,但对于天津来说,流行病学调查每慢一天,风险就大一点,很快,市区两级指挥部下达命令,指示滨海新区的公安干警介入,,进行图鉴排查。
此次排查需要锁定人员有可能发生交叉的场所,如:小区内唯一的超市、凉亭公园等公共区域。调查人员很快发现,在 9 号楼中有人员的交叉:9 号楼中不仅住着 4 号楼感染者王某的工友,还住着在 19 号楼感染者申某的同事。一个是工友、一个是同事,疾控人员认为,几人之间存在互相串门的可能。
调查人员很快重点锁定了 9 号楼,几十位公安干警和疾控人员两个晚上不眠不休进行了图像甄别,终于发现了端倪。
线索还在 4 号楼第一个发现的感染者王某身上。11 月 9 日,王某应公司组织去做了核酸检测,第二天报告是阳性,证明 11 月 9 日王某已经是一个无症状感染者了。
而在 11 月 9 日的晚上,4 号楼感染者王某真的去 9 号楼串门了,在电梯里,王某又一次打喷嚏、咳嗽、并且没戴口罩。
电梯内监控(天津发布)
11 月 10 日,在 19 号楼工作的申某也到 9 号楼找他的同事,乘坐过电梯,然后又返回 19 号楼。同日下午,申某住在 9 号楼的同事也坐过电梯,并到 19 号楼聚餐。
至此,一个由 4 号楼出发,经由 9 号楼中转,最终污染 19 号楼的传播链就形成了。
据此,疾控人员提出了 4 号楼和 19 号楼之间具有流行病学关联的假设,19 号楼的 4 例感染可能是楼栋之间往返的人员带来。疾控人员认为,这起疫情不是直接的人传人,而是由环境污染造成的两个楼之间病毒的传播,机械性的、沾染的传播,最重点的部位就是电梯、楼门洞的把手。
对 9 号楼电梯的物表采样显示,新冠病毒核酸检测多点位阳性,假设成立。至此,一个通过 9 号楼「中转」的两条传播链,终于完美地拼合到了一起。
尾声
据天津卫健委最新通报,自 11 月 21 日上午 10 时天津滨海新区启动「滨城大筛」,至 11 月 23 日当晚 10 时,2467411 份核酸采样工作全部结束。24 日上午 10 时,结果出炉,检测结果显示全部为阴性。
自 11 月 24 日 24 时起,天津市将滨海新区汉沽街、中心渔港冷链物流区 A 区和 B 区调整为低风险地区。(策划:Leu.)
本文综合整理自天津发布、津云、天津卫健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