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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者”许知远: 我在疫情中发现了亲密关系的重要性

移动版    时间:2021-01-17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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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开始隔离的时候,每个人都困在自己家中,内心必须要充盈起来,才能应对受困感。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 未经授权 不得转载

文 |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余雅琴

责任编辑 |刘悠翔


2020年初,许知远去马来西亚寻访梁启超、孙中山等人的足迹。20世纪历史一直是他的兴趣,为此他还写过一本关于梁启超的专著《青年变革者:梁启超(1873—1898)》。为了这个兴趣,许知远踏足世界各地,寻访梁启超和同侪留下的足迹。

许知远被那段波折诡谲的岁月深深吸引了。或许不仅仅是巧合,他还拜访了中国卫生防疫事业的先驱伍连德的家乡马来西亚槟城。110年前,正是这位伍博士力挽狂澜,终结了当时蔓延在中国东北地区的鼠疫。晚年梁启超因此评价:“科学输入垂五十年,国中能以学者资格与世界相见者,伍星联(伍连德字星联)博士一人而已。”

面对历史的微妙循环,许知远感慨道:“在两条平行线之间穿梭,对我来说是非常难忘的经历——彼时伍连德在应对瘟疫,而探访他的人也在遭遇世界范围内的流行病。相隔一百年的历史并于一轨,人们因为疾病被联系到了一起,也由此更能体会当时的历史语境。”

疫情暴发后,许知远又辗转去了日本,直到6月中旬才回国。隔着海峡看祖国,他度过了一段慌乱的日子,“每天被各种消息所困扰”。他开始重新阅读加缪的《鼠疫》,去找各种各样的历史资料来看,试图去理解瘟疫的流行会造成怎样的冲击。

疫情催生了许知远的写作,他至少有两本书的写作计划在进行,一本是意外产生的在疫情期间的旅行见闻,一本则与日本的明治维新有关。在历史和现实之间,许知远找到了一个得以来回切换并获得慰藉的方式。他从明治维新那段历史中看到国家危机下每一个个体的反应和应对,也从中试图理解我们在疫情危机中的选择。“历史永远是我们的慰藉、逃避,也是鼓舞,是我们储存能量、寻找能量的场所。”

疫情对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的改变都是巨大的,许知远也不例外,2020年他开始关注内心世界,重视亲密关系,开始写作并重新思考批判性。临近2021年的几天前,他在朋友圈分享了自己的新愿望:心里生出一股重写鲁迅的冲动,将之置放于世界历史之中,一个混乱、充满实验性的时刻。

“对我来说,对现实的热情和对历史的热情是一体的、同时发生的。因为当那种历史感更充分强烈的时候,现实的变化就更会被放在这种架构中来看待,它也会变得更明确起来。对当下的兴趣敏感起来,对历史的敏感性也会提高,它们是相互的。”
(农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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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亲密感


南方周末:你好像特别擅长把个人的命运和历史来连接起来。你觉得疫情会如何影响人类的处境?

许知远:我们就生活在一张历史织网之中,哪有那么多完全崭新的事物,“一战”、“二战”、“冷战”,甚至西班牙大流感或许都比疫情严重得多,对人类历史的塑造深刻得多。我觉得疫情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是很大的一件事,但是也很难用百年一遇来形容它。

疫情加剧了一些既有的趋势,全球化的困境、中美之间的对抗,民族主义的抬头,社会迅速的数字化,还有利维坦的重新兴起……这些并不是新的变化,而是加速了之前的趋势。

南方周末:包括网络上越来越耸动的言论,这些变化会让你觉得恐惧吗?

许知远:我会感到不安,但此刻我没办法充分地表达。对我的影响是,我会开始重视内心生活的重要性,更充分依赖自己的内心来应对这样的趋势和变化。最开始隔离的时候,每个人都困在自己家中,内心必须要充盈起来,才能应对受困感。你可能非常无力,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一切,这时候你也需要让自己内心充盈起来。我的变化就是我要架构一个自己的内在时空。

南方周末:刚刚你谈的是比较宏观的观察,那么你的日常生活和身边朋友有发生什么微妙的变化吗?

许知远:从公司(指单向空间)和同事的角度来说,我们意识到了组织的脆弱性,它随时可能被击垮。也因为这种高度脆弱,使我产生了更强的介入感和自我要求——要使这个组织存活下去,它增加了我们内部的黏度和彼此投入的程度。但是已经有很多书店关门了,我们自己的店也关闭了一些。疫情期间的会员计划让我们招募了一批非常稳定的会员,他们提供的现金流帮我们撑过了第一道难关。接下来单向空间整个在朝线上方向发展,我们的组织也在变得更有弹性。

南方周末:其实很多活动转为线上是为疫情所迫的,然后它们成为2020年的一个趋势。这与你做实体空间的理想是背离的吗?

许知远:我想创造一种智识上的亲密感,一种intellectual intimacy。所以也不见得说一定是实体的还是虚拟的,但它应该是某种空间,在其中发生一些智识上的交流,分享各种各样新的思想和书籍,这是我们一直想做的事情,只不过2020年上半年线下的活动都被暂停了。

南方周末:这种疫情的隔离会让你更加认识到这种空间的可贵吗?

许知远:一定会。消失的但也会再新生,我越来越意识到这一年的最强感受就是亲密感的重要性。亲密会使人自信、宽容,拥抱未知,因为它给你某种力量。而过分的疏离会带来猜忌,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

南方周末:但是在当代建立亲密感是很难的。

许知远:是非常之困难,原子化生存正在变成一个普遍的东西,但是人永远都需要亲密感,只是现在的亲密感变成了一种泛亲密感,对偶像的狂热也是一种对亲密感的寻找,现在连淘宝客服动辄都是“我的亲”,这是一种对陌生人亲密感的寻求,因为现实中寻找不到,只能在虚拟的世界发生了。因此沙龙式的亲密是非常美好的事情。

回到我自己,我也有转变,对宏观的事情虽然在思考,但也会开始更多面对现实里的问题。这可能跟我创业有关系,因为要面临一个非常具体的组织。做一个独立知识分子,面对你自己就好了。但我现在则需要面对非常现实的关系,想问题就会变得更具体化。

南方周末:这一年,你有什么觉得愉快的或者说特别欣慰的事情吗?

许知远:学跳探戈舞,但也很挫败,因为不好学。当我进入一个新的领域,理解一个新的事情的时候,对我来说是最兴奋的时候。我最初去跟他们学的时候特别开心,好像突然一个新的世界向你涌来了,这让我很高兴。

我从日本回来之后就去学(跳舞)了,某种意义上也是基于我对亲密感的理解,它代表一种即兴的亲密;因为我深受博尔赫斯影响,喜欢阿根廷和拉美文化,探戈也让我有一种智力上的亲密感。可惜后来太忙了,明年1月我要继续。探戈是一种新的语言,而当你去理解一种新的语言,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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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自己是一个探索者”


南方周末:《十三邀》马上要播第五季了,前四季也刚刚集结出书,是什么推动你一直做这个节目?

许知远:有意思啊,很大程度上是我个人的兴趣。这个节目是我理解世界的一种手段。我们在节目里可以听到时代最亢奋的声音,也听到人们所说的那些动人的挽歌。你看到雄心勃勃,也看到每个人的孤独,这些东西吸引我。

镜头是不能够拍摄观念的,镜头拍摄的是行动,所以视频节目需要更多的体验和参与,书籍则是对节目的一个更完整的呈现。我以前做记者的时候,采访的人物大部分都是项飙这样的人,在所谓知识系统里面的人。而我现在面临的是演艺界、二次元……形形色色的人,他们带给我很多不同的感受。

在时代的分化和重组中,新的东西还处于未知的状态。它是另一种时间维度,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现实记忆,但它也是一种现实记忆——你进入和理解别人的人生,就是一种现实的记忆,虽然你的记忆某种意义上是被替换了。

2020年7月,许知远在北京录制《十三邀》间隙。(受访者供图/图)

南方周末:你的行动似乎试图在一个分裂的时代里弥合大众,我发现你采访了很多不同的人,从陈嘉映、项飙,到马东、薇娅,你选择聊天对象的标准是什么?接下来你会有什么变化吗?

许知远:好奇心,比如薇娅那期,“直播带货”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我觉得薇娅身上有我们时代精神,她是“反神话的神话”,而直播是一个巨大能量场,通过“物”连接了一个广阔的世界。我们当时把她这期放在许倬云老师那期后面,也是在追求一种速度意义上的节奏感。

最新的节目应该会有更强的介入性,重视参与和陪伴。因为疫情,不能出国了,我们觉得可以做得深入一点,不太会只是一次两个半小时左右的谈话,而是我们和被访者能一起做点什么。当空间缩小之后,要在时间上、深度上去延展一些。

南方周末:你对大众文化的态度似乎有了转变,这个节目引发过很多批评,你在乎吗?比如有的人批评你不再具有当年那么强烈的批判性了,也有人说你的姿态很“精英”。

许知远:我知道一些,但我不会在乎,我连微博都不用。说实话,我从来没有看过自己的节目,因为会觉得不自在。我在乎探索的过程。你去探索别人的思想、观念和感受的时候,这个过程是很有乐趣的。

我其实是个温和的人,但我认为大家都应该保持critical(批判性),其中也包括自我批判,这对人的思考很重要。当下整个批评话语都在衰落,公共空间越来越难以容纳批评的话语。我的批判性看上去也在衰落,可我始终对此保持警惕:当一个写作者、思考者缺乏批评意识的时候,就是他堕落的开始。《十三邀》也是这样,它在告诉人们,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各种各样的思维形态,让人不要陷于单一的思维形态里。

社会中必然会有一些受过更好教育的人、有更多的机会的人,他们对社会是有责任的。精英应该肩负着某种社会责任,他们有义务将自己的理解、自己所掌握的资源转化成一种社会进步的力量,当一个社会强调精英的时候,应该强调他们的责任,而不是获得的利益或者权力。

在所谓的“反精英”的当下,我们实际上也摧毁了那种责任意识,这让人很不安。我觉得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职业伦理,知识分子、商人、手艺人都是如此,每个人都应该为之贡献和承担。我们始终努力在一个大众的时代保持着一个知识空间的存在,而所倡导的价值观仍然是微弱但重要的。我想尽量保留一点多样性的存在,力量不大,所做的也就这样。

南方周末:你的身份很多元,2020年的当下,你最看重自己哪个身份?

许知远:作家,还是作家。我是在大众文化的边缘,然后在相对小众文化中更主流一些,这是我对自己的定位,也是相对舒适的一个位置。现在有点无所谓了,破罐子破摔了,但我希望自己是个探索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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