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命换钱”,没有自愿
2021 年 12 月 14 日 04:21 琼海之窗
拼多多员工加班猝死事件发酵一天后,真正让人无法放下的或许是这两个细节:
一是那位不幸猝死的女孩,内部账号上的签名是“为多多守边疆”。
在此之前,根据脉脉认证的拼多多员工所说,女孩的工作制可能是“大小周”工作制,即“一周上七天班,一周上六天班”。二是那位上错官方号、发表个人观点的“拼多多营销合作供应商员工”。义正言辞地写下“这是一个用命拼的时代”“想安逸,就要承受安逸带来的后果”。无论这种“拼命的决心”从何而来,但他们达成了一个现实生活中被不少人认同的隐藏共识:为996式高强度工作拼命,是值的、是一种合理选择。甭管拥护者对高强度工作的期待,是趁着年轻挥霍身体、多赚点钱,还是天然地认为“996就是多劳多得”。
这是无数场高强度工作制讨论中,始终在出现的一句话,似乎当996成为一种选择一切变合理了起来。且不论它的合理性值得质疑,首先需要直面的问题便是“在996面前,我们真的有选择吗?”在“焦虑”已然成为时代病的背景之下,绝大多数人奋斗的目标都不再宏伟光明。无处不在的房价焦虑、家庭焦虑、教育焦虑,伴随着水涨船高的消费水平与生存成本。
在这样的前提下,身处弱势的打工人产生“我就想透支身体换更多钱”的想法,再正常不过。而对于当事人来说,到底是真正的主观自愿、投身高强度工作,还是被现实潜移默化的逼迫,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已经分不清了。哪怕因为996疲惫不已,也会下意识地以“我是自愿的”为之辩护。实际上,与其说这是为996制度本身辩护,不如说这是为自我意识中“唯一的救命稻草”辩护、为过度消耗的价值辩护。没人愿意相信,“我的薪金配不上累死累活”又或是“我本不该拼命”。除此之外,“多劳多得”,是第二个需要正视的伪命题。一个行业里,应聘者有选择的前提、多劳多得有意义的前提是,工作制度既有一个合理的上限,也有一个合理的下限,在这其中选择适合自己的。上限用于控制无底线的个人消耗,就像2010年的14起富士康员工跳楼事件曾让社会各界警醒:我们不该鼓励过度消耗身体健康与心理健康的加班,这底线一旦被打破,生活困苦终究会把一部分人逼向过劳的道路。谁能想到,十年后,基本的双倍加班费权利就能成为装饰伪装的白纱。国内的“互联网大厂”企业中,因“大小周”工作制最先引起舆论注意的是字节跳动,即“一周上班六天,一周上班五天”。
数天前,快手召开全员会,会上人力负责人宣布快手将于2021年1月10号全员开启大小周。“996是福报”的阿里,这次舆论中心里的拼多多,此前被质疑“用不合理的系统、逼迫外卖员闯红灯提速”的美团……互联网大厂们的接连动作,让人恍惚间觉得越来越没有地方逃开996。当整个行业的工作上限,被提到了过度消耗健康的程度;而整体下限,同时被提高到超出正常的水准。在这样的背景下,“多劳多得”已不再是鼓励,而是哄人的幌子。
个人或许会不理智,能看到的人生前路有限,耗尽烛火而不自知。但社会的集合体却不应短视,默许高强度的工作制把个人作为燃料。
至于那些“互联网行业就是这样,不想干去别的行业”的说辞——一个从业人数1677万的行业,入行门槛是“先准备好拼命”,这正常吗?
一位在字节跳动工作三年的朋友用一种看透世态炎凉的语气告诉我:
“到最后,除了忙不完的工作与工资之外,啥都没了。”
在互联网与实时通讯技术快速发展之前,大多数人的工作与私人生活,在时间与空间上都是严格区分的。但现在,工作与生活的时间边界与空间边界都在消失,八小时工作制名存实亡,变成了八小时高强度工作+N小时不定时工作,996式的工作制则把高强度的时间进一步拉长。大多数人所幻想的“精致白领生活”里,肯定不包括没时间放松、没时间娱乐、没时间享受赚的钱这一环。结果是,我们的生活终究难以称为生活,只剩下通勤、工作与睡觉。这一组合与机器人办公毫无差别:准备启动、工作与充电。
熬夜与不规律饮食、疲惫的身体会更加渴望碳水与能量……它们对应着身体机能的消耗、器官寿命的消耗。
上海外服联合《大众医学》发布的《2019上海白领健康指数报告》显示,2013年至2018年上海白领体检异常率有逐年增高的趋势。2018年上海白领体检异常比率高达98.75%,也就是说,100人当中只有不到2人是完全健康。与工作压力伴生的,是心情压抑的心理问题,与恐婚恐育情绪的近一步高涨。
毕竟现实情况摆在那,结婚生育都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而996工作还在等着你“拼一拼”。同时,高强度工作会不知不觉地对创新起反作用,工作往往是向外输出的过程,生活时间被大大压缩后,向内心的输入随之减少。对不少正在996的人来说,这是一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囚徒困境。或许最开始没人走到“用命来换高薪”的一步,但重赏之下、超级高薪之下,总有人会受迫于生活压力开始拼命。黑暗森林里炸开第一点火星,群体的整体福利下降。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这一趋势几乎无力抵抗。在中国庞大的人才资源前提下,大部分工作很可能轻易地找到替代者,打工人在资本面前缺少议价的权利、谈判的筹码。
议价的权利源于向公司反抗、提议的制度,,谈判的筹码源于法律。
可惜的是,这两者都很难称得上完善,对996的质疑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停留于匿名的抗议与舆论的呼声。
在应聘环节本就缺乏选择机会的年轻人们,开始工作后,也难有改变、议价的机会。过高强度的工作,带来的是无节制的消耗,并给看似理想的人生规划增加更多无法抵御的风险。无数应聘时用“赚几年钱就回老家开店”安慰自己的人,工作后却也做不出放弃的决断,“如果找不到下家怎么办?”“如果下家依旧烂怎么办?”最幼稚而美好的畅想或许是“我先趁着年轻多拼一拼”,可就像这次的意外,心脏病与猝死,不会与你商量人生规划。2018年8月,一位刚毕业的24岁程序员工作时突然猝死,他的同事称经常加班到凌晨,第二天又得照常上班。同年12月,深圳一位25岁的工程师在家中心脏骤停,拼多多女孩的不幸并非孤例。但高强度工作制造就的无上限竞争,带来的压力是普遍而广泛的。“公司给应届生开出比老员工更高底薪”的讨论、阿里给应届大学生开出30万年薪当事人一度质疑起自己“不值这个价”、各互联网企业校招竞争激烈等等新闻,指向的是“超高薪水诱发拼命工作”的阳谋,年轻人就是资源。
事实上所有人都清楚,资本运作天生逐利,我们无法将劳动者权益的保护,寄希望于企业放弃部分利益。更重要的是,在个人与企业签订合同、建立劳资关系的过程中,初入职场或刚工作几年的年轻人始终缺失着反抗的能力、议价的能力。
附和这套规则、冲在内卷的前沿、讨好规则的制定者,这样至少能多赚一点钱、让自己多舒服一点。
因此,触发起一切劳动者针对一切劳动者的“战争”,矛盾指向彼此。两个人拿三个人的工资做四个人的工作,你以为加班工资双倍是“福利”,可对于早已成长为庞然大物的互联网公司来说,这些工资不足挂齿,效率才是考虑的首位。
一人的长时间连续工作,在考虑到接班沟通成本的前提下,有时会比多人轮班效率更高。
但在这番效率多少的计算中,人性很可能成为被牺牲的因素。
更让人心忧的是,多家企业接连尝试高强度工作制的趋势,就像是《三体》中的二向箔。
一旦掷出,三维向二维的打击便无法停止,直到吞噬整个宇宙的空间。“996会成为更多公司的常态吗?”“大小周制度不能反对吗?”“这些现象会从互联网行业继续扩散吗?”
当这辆疯狂的马车闯入闹市,被席卷其中的人已无法停下它。唯一能起作用的是外力,是从最开始就应当介入制衡的外力。就像前文说的,对普通的劳动者来说,议价的权利源于制度,谈判的筹码源于法律。我们或许需要一个更为集合的、拥有实际效力、能维护劳动者正当权益不被损害的办法。
也需要“长出牙齿”的《劳动法》,去直视游走在《劳动法》边缘的996式高强度工作制,去厘清互联网时代下、愈发无法拒绝的“自愿加班”。
生活与人性,不该成为效率与利益的车轮前、最先牺牲碾碎的尘土;“必须拼命”的观念,不该随着生活压力与反抗的无力感,侵入普通人的大脑,大家最后“被自愿”地向不合理制度屈服、顺从。等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不该最后演化为个人对个人的恶性竞争、底层对底层的倾轧。
“你可以选择安逸的日子,但你就要选择安逸带来的后果。”如果追求安逸等于承受恶果,那我们何必还要疲于奔命地描绘幸福呢?感谢你读到这里,我们为明天准备了更加精彩的内容,不想错过的你,就把Vista看天下设为星标吧。第一步:点击顶部蓝字“Vista看天下”,进入公众号主页。![“拿命换钱”,没有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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