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陌生人聚在一起扮演角色,共处一室四五个小时,相亲过于缥缈,足够相识一场。
“全村的希望”
作为单位里为数不多的单身适龄男性,我竟莫名其妙成了“全村的希望”。女同事火急火燎发来一个链接和一串哀嚎,,那是某相亲机构在1月中旬组织的“剧本杀”相亲活动,单位的单身女同事们为了采访任务希望体验,25个名额,却连个报名页面都无缘得见,想必此生还未有过先例。虽然去年公布的中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男性比女性多3490万,常住北京的男性也比女性多120余万,但在北京的相亲市场上,男女比例却是将近一比四。向女同事们揭开剧本杀相亲的面纱,“都靠你了”。
(插画 / Jessie Lin)
我既没玩过剧本杀,也没参加过相亲。据该相亲机构的工作人员说,他们机构成立7年来,线下活动既有射箭、跳舞、陶艺等较小众的活动,也有最直接的“相亲八分钟”,直奔主题的聊;还有与剧本杀类似的桌游;剧本杀相亲是看起来目的最曲折的一个,线下活动办了半年多,几乎每半个月都会举行一次,主要是提供一个情景,能让陌生男女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地相识。
但我对于剧本杀的印象,来自于同事之前的反串,七尺男儿披头散发涂上口红,穿上护士服,震撼无比;而一想到相亲,各相亲机构向女性推销的话术就萦绕心头,“年前相亲活动多,赶快报名见几个合适的,抓紧脱单得了!你看你今年31岁了,长得也不错,为什么要让相貌优势浪费了呢?明年又长一岁,能选的范围又少了,以后再找我们,可能都没合适的男生推荐了”。那语气与房产中介无异——“年前交易量大,这个房子户型、朝向都不错,价格也合适,赶快买了吧,明年房价看涨,再犹豫就没有机会了。”
剧本杀为玩家提供符合剧情的服装(图源 / 视觉中国)
来不及深思以相亲为目的的剧本杀,如果被要求在一群陌生人中间穿上裙子,究竟意味着什么?重任在肩的我顾不得拾掇,就把自己挂上货架。果不其然,只因性别男,我便进入了填写个人资料的界面,所需内容除了出生日期、星座、身高、籍贯、手机号码、学历、职业、爱好,还要附上一张照片和其他想对相亲机构说的话。虽然不需要人脸识别,但如果把爱好替换成家庭住址,与各种机构填写个人信息的流程差别不大,类似经验在疫情期间已锻造得炉火纯青。我本能地在备注里少提要求,上传照片也是直接打开了手机的前置摄头,留下一张“健康宝”上也可以用的照片,效果以真实记录下彼时彼刻的瞬间为宜。
提交资料、缴费后,我看到重要的事情在报名页面上重复了三遍,“缴费成功不等于报名成功”,若机构方没有审核通过,报名款将原路退回,我方才自省,按要求被切成这些小块后,我能有哪些优势。我进入机构公众号开始寻找标准,里面尽是“男神女神”的合辑。不知不觉间,有一些不考虑钱包而在房产中介选房的错觉,放眼望去皆是良人,学历高、经历丰富、爱好广泛、样貌中人以上,很难说谁不能成为佳偶,却越看越是一身冷汗,这些公开资料的照片,或是景点前的美照,皆能暗示自己的特长,而我的照片唯有“赤诚”,自觉稍微不跌份儿的,只有与自己最无关系的北京户口。所幸日后得知,机构的审核标准远无这般势利,只看是否“211”“985”大学的学历,这几乎等于不设标准。放眼“男神女神”公开的资料,毕业于国外院校的人数不胜数,那也是机构获得“靠谱”口碑的一大原因。
《扬名立万》剧照
报名通过的通知不到一小时就发到我的手机上,接下来便向同事通报自己的胜果。女同事们理性得多,除了鞭策我届时打理整洁再赴约,又“不怀好意”地祝我成功外,她们更关心的是,在一群陌生人前扮演角色,如何避免尴尬?既是角色中人,又如何相互了解?如此形式的相亲,成功率几何?
漫长的前奏
“要写纸条、表白,要男女双方组CP,CP的手腕上绑红绳”“要按照提示说土味情话,比如‘在我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我最后的玫瑰’”“最后互选成功还要拜堂”当我在网上搜索“剧本杀相亲”时,看到此前媒体的报道,虽说参与者理论上能够通过游戏中的表现判断一个人的素质,比如谈吐能力、推理能力,但恐慌仍旧在我心头蔓延,一个声音在呐喊,“我不干了”。
玩家阅读剧本进入角色(王剑 摄 / 人民视觉供图)
媒体报道中的剧本是相亲剧本,叫做《花田喜事》。我的活动中没有这个剧本,但有三个可选,两个欢乐的类型,一个推理的类型,男女不限。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只有绵延五个小时的活动时间令人胆寒。以我的工作经验,即便日常采访,与采访对象一下子面对面超过三个小时,大多数时候也该进入彼此感叹天气不错的环节了。
三天后,公众号上出现了活动的详细信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相亲与我相关。好在机构厚道,公号文章里没有我的信息,甚至也没有任何男嘉宾的信息,只有个别女嘉宾的基本资料。六位女嘉宾有序号、身高、星座、籍贯、毕业学校、工作和爱好等信息,有三人愿意把照片在公众号上公布,但也都“犹抱琵琶半遮面”。
《看不见的客人》剧照
女嘉宾里除了一位是北京大学的硕士,其余不是香港的大学毕业,就是毕业于国外;亮相的人都是“90后”,二十六七岁,喜好广泛,从跳舞到曲艺杂技都有,工作却集中在互联网和金融行业。虽然样本不大,也与我的日常经验相似,这两个行业的女同胞平时工作时间长,又没有忙到周末也需要全身心工作,但终归见异性的机会少,在周末扩大社交面的需求似乎最为迫切。
公众号里,个人页面终于出现进群的链接,25名嘉宾和5名工作人员。嘉宾的微信是不可以提前加的,却也是获取更多信息至关重要的渠道。我迫不及待地浏览了一遍头像和朋友圈,可惜头像大多数没有本人,朋友圈也几乎不约而同地对陌生人不可见。唯有踏踏实实等候工作人员指挥,进入选剧本环节,嘉宾接龙,满员后进入各自的小群。每个剧本都是女多男少,7至9个人一组。
《东方快车谋杀案》剧照
唯有这时,我才开始仔细端详三个剧本:看起来与相亲主题最为贴切的《脱单大会》,侧重推理的《记忆碎片》,以及《天庭之上朝九晚五》。第一个恐有社会性死亡的危险,第二个与诺兰的电影同名,想必剧本不会比电影更有意思,而我从未体验过朝九晚五!当我决然选择《天庭之上朝九晚五》时,发现前两个已被选择殆尽,而《天庭之上朝九晚五》几乎始终无人问津,看来嘉宾们都不愿回味这样的生活了。
机构的工作人员大多为兼职,工作性质决定他们平时组织活动多在晚上,等所有人的剧本安排妥当,已近凌晨。他们始终与初来乍到的嘉宾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各自进入小群后,都无人说话。只是他们在不断提醒,当日的活动提前20分钟开始入场,因每个剧本都有固定的人数,坚决不能迟到。
《明星大侦探》剧照
终于等到见面当天。虽然这个相亲机构以清华、北大等高校毕业生配对知名,但考虑北京的交通和娱乐场所地点,他们还是抛弃海淀区,选中了东三环一带的朝阳群众聚集地。这次活动在国贸附近的里世界剧本体验店。我踩着点儿进店,与印象里“密室逃脱”那种幽暗的环境不同,这个场地在通惠河边的高层建筑里,上午的阳光透进来,甚至有些刺眼;隔出四五个房间,陈设都很简单,只有桌子和舒适的椅子、沙发,不像需要换装的所在,更像是一个开放的咖啡馆。令我想起情场老手的谆谆教诲,与人第一次约会,最好选在咖啡馆,“进可攻退可守”。
纯粹的“剧本杀”
相亲见面戴口罩,简直与“耍流氓”无异。但当我进店,却是满心的理解,毕竟着实没有让女嘉宾摘下口罩的理由——工作人员此前的提醒果然是经验之谈,东三环周末的交通令人绝望,活动开场前10分钟,群里就有嘉宾告知将迟到15分钟以上。空余出的尴尬时间,交给工作人员暖场。签到后,工作人员在入口准备了垒积木的互动游戏,与纸牌乌诺相似。嘉宾的性格开始显现,内向的男嘉宾躲在尽头房间的沙发上,开朗的女士们聚在一起不分彼此,但大部分人仍戴着口罩。
(图源 / 视觉中国)
当工作人员邀我加入时,含蓄如我便自然地到前台买了瓶水,娴雅地坐在一旁,端详起人手一份的资料名单。这次是所有人的,女嘉宾比男嘉宾多5位,均是1990年前后生人。相比此前“亮相”的资料,多了微信名。我之前的判断准确,嘉宾们的工作以金融、互联网为主,只是多了一个体制内的事业单位,媒体从业者凤毛麟角,以至于工作人员在我签到时,特意强调了一句“媒体朋友来了”。北京本地人更少,男性仅我一位。我事后得知,这都是普遍现象,记者没有周末的概念,而“高冷”的北京男性是相亲市场上最为小众的一个群体。
但这些在当时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因为每个人都对不上号,直到工作人员开始主持自我介绍环节,每个人才按名单顺序站起来、摘下口罩,露了个脸儿。介绍内容与资料上无异,我发现很多人与我一样,头一次参加“剧本杀”就是以相亲为目的。自我介绍后,与邻座的人简单攀谈几句,询问对方工作,询问对方所在的剧本。
仅此而已,工作人员就把嘉宾领进各自的房间。对于剧本杀店,被相亲吸引来的人以“小白”居多,办类似主题的活动是为拓宽用户面,他们选的剧本难度低,时长也相对短,主持人的任务除了引导,就是为嘉宾们创造私聊的空间。
《追爱》剧照
我进入的房间古色古香,中间是木头长桌,摆着零食、纸杯和纸笔,八把椅子围在四周。许是因为料到场地没有天庭的味道,两位女嘉宾迟到过久,只能换本。体验不到为王母娘娘准备礼物时的焦灼了,改成了七人的剧本《孤城》,女多男少的局面也变成了四男三女。无人对剧本过多关心,坐在一起有更多聊天的机会,但话题无非工作和爱好。三轮对话后,我发现我的工作并不令人好奇,我的工作单位只引得邻座尴尬一笑,虽未明说,她的表情已告诉我,整日与熟人打交道的工作经验并未教给她如何假装自己知道,而那一刻尤其显出相亲机构组织剧本杀的真谛:若无共同对象,见面已难继续。
我们这个房间,大多数人对剧本杀一头雾水,思索如何扮演角色已耗费全部精力,我终于能够回答同事们的疑问——在我这里,相亲从“剧本杀”开始的一刻就结束了。
(图源 / 视觉中国)
剧本的背景是抗日时期某西北边陲小城,城里国民党、共产党、西北军阀等势力盘根错节。我选中一个地主大少爷的角色,父亲是土匪,却被日本间谍出卖,惨遭西北军阀灭门,不过我手握偶然得来的藏宝图,又有一大笔钱,只身来到“孤城客栈”,我的任务是把藏宝图作为投名状,选国民党或共产党投奔,同时打死日本间谍和西北军阀,全身而退。
主持人讲完开场白,嘉宾了解各自的任务后,每人都有很多机会和不同的人在空房间里交换“情报”。
情报当真是情报,私聊的内容再与个人无关,总在掂量对方说话的真假,沉浸在角色里。主持人坐在外面的沙发上等待,其他剧本的房间里传来大喊大叫。《脱单大会》没有拜堂,却有跳舞、抢亲的环节。我们这里每个人也热络地交换信息,但因为剧情所需,迫切需要了解我的身份,对我有所求的角色是一位同性,以致我在半天的活动中,交谈最多的人恐怕是男性,甚至令我陷入“这哥们儿为什么频频朝我奸诈地笑?这是他现实中的常态,还是扮演角色的需要?我是来相亲的,为什么要琢磨一个男性的个性如何?”的困惑与恼怒之中。
《明星大侦探》剧照
七嘴八舌中,近四个小时过去。我们的剧本最晚结束,嘉宾已走了一多半,只有三五位意犹未尽的人仍在门口玩乌诺。工作人员故意将活动时间设定为跨越中午的饭点,中途饿了点外卖,结束时恰好在晚饭之前,为的就是能够当场约饭。我们的房间中也有人领悟了其中的奥妙,三个人组了一个饭局。
而沉浸在剧情中的我,岂能与“仇敌”同席?活动结束便匆匆离开。事后与工作人员攀谈得知,我的经历丝毫不特殊,那就是大多数人的体验。“剧本杀相亲”本不为“相亲”二字,游戏过后,彼此交谈时不尴尬,便已达到效果。线下工作人员见到过最好的效果,就是剧本群成了朋友群,经常聚在一起约饭。
(图源 / 视觉中国)
最后的环节是两天后的心动互选,在公众号的个人页面里,选择希望了解的异性,双方互选后,全部资料才能彼此看到。有三个名额可选,但三个太多了,我一共见过三位女嘉宾,其中两位对不上名字,最后选了一位与我说话最多的临座,以及没说过一句话但头像是真人的北京“老乡”。
结果可想而知,持续一周的剧本杀相亲剧情,彻底画上句号。互选结果显示,只有一半的人参与选择,有一对匹配,“牵手成功率”是2%。不过这想必并不真实,各自的微信都在群里,嘉宾彼此若有好感,“剧本杀”结束时就已开始在机构的视线外暗流涌动。
(本文源自三联数字刊2022年第6/7期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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