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丰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世界秩序是这个星球上很多人忧虑的问题！英国《经济学家》杂志2015年的专刊用英国议会议员对首相质询时嘈杂混乱，议长要高叫“秩序、秩序”，来类比世界的局面。世界秩序的确失调了！苏东剧变冷战结束后，由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频临瓦解，世界开始在“新冷战”的门前徘徊！
对于世界秩序的问题，一种比较流行的观点是认为这是由于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衰落、尤其是美国这个冷战后一极独大的世界超级大国衰落造成的。英国《金融时报》的评论员吉迪恩拉赫曼(Gideon Rachman)说支撑起冷战后世界的三大支柱：市场、民主和美国力量，是导致在全球化时代，世界出现问题的原因。这样的观点有一定的道理，但把美国力量的衰落，看成世界失序的主要因素，却不一定符合实际。
美国以及西方国家的经济和军事力量在全球所占份额下降，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仔细看下当前改变世界或者说影响世界秩序的热点地区和问题，就会知道这些不是由于美国以及西方的衰落所造成的！看看乌克兰这个被认为冷战后对世界的安全体系产生最大影响，导致地缘政治重新回归的国际冲突和争端，这是由于美国以及西方的实力衰落，美国的政治、经济以及军事力量与俄罗斯对比下降造成的吗？不用做什么量化的对比分析，就可以得出结论：乌克兰问题不是美国以及西方衰落引起的！再看看中东的伊斯兰伊凡特（ISIS）组织出现，使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局面更加混乱和难以控制，这也是美国的政治、经济以及军事力量减弱所引起的吗？显然，从实力上对比，美国和西方的实力与ISIS是不成比例的，但是恰恰是这个在美国这头大象面前，恐怕连用老鼠的实力比喻都不一定合适的组织，却让美国、西方和很多中东国家头疼不已！
或许有人会用中国在东海以及南中国海同邻国的争端，或者用这次亚洲投资银行组建，来说明美国和西方的实力衰落，中国的崛起是导致世界秩序改变的原因。但我要说，这也正是很多西方观察家所说：中国是现有国际秩序的受益者，中国没有挑战现有的国际秩序，世界需要调整为中国的崛起塑造更为公正合理的秩序。而目前造成现有国际秩序失调的乌克兰问题也好、中东的ISIS也好，均与中国实力的增强没有直接关系！
如果说不是美国实力衰落，导致国际秩序出现问题，那么是什么原因引起国际秩序的失调呢？首先是美国等西方国家在意识形态问题上，采取了不切实际的做法。西方国家把民主、市场经济不但视为其自身国家的支柱，也正如吉迪恩拉赫曼所说是世界的支柱，认为那是普遍适用的价值准则。因此，在对待他们认为不符合民主和自由市场经济价值观的国家，就会有发自内心的不信任感，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改变这些国家的状况。在特殊的情况下，会通过策动“颜色革命”等方式，改变这些“不民主”国家的政权。在乌克兰问题上，西方国家一直有这样的道德优越感！美国总统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宣称，俄罗斯站在“历史的错误一边”，这就是说西方站在历史的正确一边。
因为美国等西方国家认为乌克兰原来的政权贪腐、不民主，所以就会推动如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Kishore Mahbubani）所说的民主意识形态的“十字军东征”，鼓动乌克兰民众上街抗议，推翻西方国家所不喜欢的乌克兰政府。然而，这种意识形态的“十字军东征”，虽然在乌克兰建立亲西方的新政府，但是却没有得到西方所期望的和平与稳定。克里米亚从乌克兰被分割以及乌克兰东部的持续动荡，这样的代价是美国等所没有预见到的。更为重要的是西方国家的鲁莽做法，让冷战后建立起来的世界秩序，又要走入“新冷战”。亨利·基辛格(Henry Kissinger)曾指出：将外交政策建立在理想主义而非国家利益之上，会将一个国家置于危险、难以预测的境地。对照美国等国在乌克兰问题上的做法，真是非常有预见性！
现在世界秩序失序的第二个原因是美国等西方国家对自身实力的不切实际估计。这有两个方面的行为，一是来自于美国小布什政府所奉行的“布什主义”，发动了两场战争。“布什主义”突出强调维持军事超强地位，追求和崇尚国家“绝对安全”。“9·11”事件后，美国布什政府提出了军事上“先发制人”的政策，对于那些被美国标注为支持恐怖主义、谋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不友好国家，为了防止他们可能采取的危害美国国家安全的行为而事先对其采取军事打击，推翻该国不友好的政府。布什政府认为凭借美国的强大实力，依靠军事行动，可以保证美国的“绝对安全”。然而，事实却相反，美国的军事行动不但没有换来美国和世界的安全，反而在阿富汗、在中东种下更深的动乱祸种。
另一方面，为了追求所谓的国家“绝对安全”，布什上任伊始，就不顾俄罗斯、中国，以及美国盟国的反对，迫不及待地作出了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的决定。这种所谓“绝对安全”，亨利·基辛格说对其他国家只能是“绝对不安全”，实际上是对美国自身实力过低估计，认为其他国家总能够给美国造成不安全！美国的这种“绝对安全”扩张，进一步体现在北约东扩上。然而，北约的扩张并未加强西方的安全，却把普京逼到了墙角，把俄罗斯变成了西方的敌人。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Mikhail Gorbachev）最近在《世界报业辛迪加（Project Syndicate）》所撰写的《新冷战秩序》文章中说：是冷战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被冷战胜利冲昏头脑，利用俄罗斯实力不足和缺乏反抗力量，违背在1990年《伦敦宣言》中的承诺，北约不断进行东扩，从而导致俄罗斯对西方信任的瓦解，才造成秩序的倒转。
实际上尽管冷战后，美国政府换了很多次，美国总统也变了好几位，但是，美国对外政策这种导致世界失序的道德上的“理想主义”以及奉行实力的“布什主义”，并没有本质的改变。虽然，奥巴马政府认识到了美国难以充当“世界警察”，对国际事务不像过去那样热衷于介入，但在对待俄罗斯问题上，还是想通过经济制裁、以及利用石油价格大幅下降等措施，期望引发俄罗斯的政权倒台，或者使普京在压力下能够妥协。有分析说通过经济制裁和政治孤立，不能使俄罗斯满足西方的要求；在中东通过有限军事打击，也不能铲除ISIS，但目前看美国还没有深刻认识到自身行为是使世界秩序失调的根本原因，从而在处理国际关系上采用新的策略。
然而，世界秩序还面临新的挑战。这就是美国怎样处理与中国的关系，适应中国的崛起问题！虽然有专家提出美国要做好“衰落管理”，世界上很多人都在思考破解“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不使新崛起的大国与现存大国发生冲突，中国也提出构建“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新型大国关系，但是，对中国提出组建亚洲投资银行的态度上，在其主导的TPP协议上，美国对于构建新型大国关系，作为还不够积极！
过去美国在处理与其实力差距很大的国家关系失当，导致当前国际秩序失调；而未来美国必然会因为实力衰落，面对世界秩序新问题，美国能够应对好吗？这取决于美国能否汲取历史教训，正确认识世界和自身的变化，理性地做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