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展”,在上海已是一种稀松平常的休闲娱乐,给越来越多人带去内心的丰盈。
上海拥有全国数量最多、质量最高的展览场馆,也经常举办国内水平最高的展览,好似“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如果你最近到博物馆、美术馆看展览,一定会满心欢喜。
如果把博物馆、美术馆等艺术空间比作构成城市文化肌理的毛细血管,那么一场场展览则如同胶原蛋白,密集地撑起一座城市饱满的精神状态。而中国自古以来“礼乐相济”的美育传统,在现今的中西交融、创新尝试中发展为全民性,为这座城市进行文化“铺底”。
我们不妨先沉浸在这些杰作中,与古今中外的最有智慧的艺术家心灵沟通,再慢慢从中抽离,进行一些有关城市、有关文化的思考。
原创大展“以物论史”
上海博物馆的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展中,完整展出了郑国祭祀遗址出土的九鼎八簋和青铜编钟,现代人用编钟演绎的乐曲《梅花三弄》回响在展厅,神秘而浑厚的乐声仿佛从远古破空而来。龙美术馆的张大千齐白石书画艺术特展中,有张大千临摹南唐画家董源的名作《江堤晚景》原件,也有齐白石的代表作《可惜无声·花草工虫册》,大气磅礴的青绿山水与微观世界的花鸟虫草,很难分出高下,它们皆是中国画迈向现代化进程中的经典之作。
还有西方的。整整50幅艺术大师自画像在东一美术馆展出,拉斐尔笔下的自己幽雅沉静、长发齐肩,眼神中不知何故透出忧郁,在展厅幽幽的灯光中仿佛重生;不远处的久事美术馆,我们在乔治·莫兰迪展上获知,那些风行于时尚界的雾霾蓝、丁香紫、象牙白等,是莫兰迪把尘土加入颜料中调制绘就的。在展厅里欣赏他各个时期的代表作,仿如陪伴他度过一生的几个重要阶段……
“就算我只是一知半解的普通观众,上博特展‘宅兹中国——河南夏商周三代文明展’也足够让我兴奋了。”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马凌有些“自谦”。
观展让她想起了大学时的一段学习经历。她读大学时恰是国家大型多学科项目“夏商周断代工程”阶段成果完成,专家到学校讲述为什么《竹书纪年》中记载的“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是重要线索——“天再旦”可能是指日出之际的日全食现象,而通过天文现象的推算可以知道“懿王元年”究竟是哪一年。
“我深深记得,讲到这里时,全场学子掌声雷动。但没想到从简版报告到最后定本,还要20年时间。今年8月《夏商周断代工程报告》正式版发布,几乎同时‘宅兹中国’特展开幕,或许是巧合,也可能是精心设计。”这让马凌感受深刻,“我们的确该走出‘疑古时代’,从多元融合的角度看我们中国文明的根脉了。”
这正是“宅兹中国”这一今年重磅精品大展的办展初衷之一。这个展览展出的314件文物,汇集了河南博物院、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等20家博物馆和考古机构收藏的诸多重要藏品,涉及89个考古遗址。更让人期待的是,它只是一个“开始”,拉开了上海博物馆与国内考古大省合作举办“何以中国”文物考古大展系列的序幕。上博正以原创策划的方式,展示中华文明的灿烂成就,用博物馆这个载体“以物论史”“以史增信”。
马凌很多次看过上博收藏的青铜器,比如大孟鼎、大克鼎这类国之重器。她对青铜器中的酒器和食器特别感兴趣:“古人是如此一丝不苟地对待‘吃饭喝酒’啊!”他们的酒具有斝、角、觯、觥、尊、卣、盉、彝、罍、壶、爵——这里有温酒的,有盛酒的,有调酒的,有分酒的,有饮酒的,各司其职。属于食器的,则有鼎、鬲、甗、簋、簠、盨、敦、豆——这里有蒸锅,有煮锅,有火锅,有大小不等形态各异的碗,盛肉、盛肉酱、盛粮食的是要分开的。
她还在展厅里的一张周代列鼎制度原创示意图前驻足良久:天子的九鼎八簋里原来装有不同的食物(鼎用来盛放肉类,簋用来盛放黍、稷、稻、粮),九鼎里分别盛牛、羊、猪、鱼、腊肉、肠胃、肤(切肉)、鲜鱼和鲜腊,而诸侯,卿、大夫,高级的士和低级的士,所用的鼎、簋数量和盛放的食物都不相同。
观众能从展览中找到更多关于“列鼎制度”的答案。“列鼎制度”形成于西周中后期,鼎的使用数量与使用者的身份等级相对应,鼎的形制相近、大小依次递减。目前考古发现中原地区西周至春秋初年的贵族墓葬出土的青铜器中,列鼎数没有九,比如晋侯墓地中最多是列鼎一套七件,三门峡虢国墓中的国君墓也是七鼎。但随着东周王室衰微、诸雄争霸导致的礼崩乐坏,列鼎制度也被破坏。
“宅兹中国”展中有两套列鼎,一套是春秋中期郑国祭祀遗址出土的九鼎八簋,一套是战国早期林州出土的五件鼎。郑国祭祀遗址中竟有青铜礼乐器坑18座,出土青铜器348件。这批器物可能用于社稷祭祀——“社”代表土地,“稷”代表五谷粮食,社祭也是商周时期的重要事件。展出的九鼎形制相近、大小相次,是一组列鼎,使用者是郑国国君;而五件鼎出土的林州,在一段时间内曾是赵国的都城,曾发现春秋战国时期的墓葬群,展出的这组列鼎是器形纹饰相同、大小相次的五件,墓主人可能是赵国卿大夫一级的贵族阶层。
马凌还发现,特展中展出的青铜器,不以精美绝伦和体量巨大为追求,倒是颇为重视考古意义。比如进了展厅的“开门三件套”中,夏代晚期的“网格纹鼎”朴素大方,是迄今为止我国考古发现的最早的青铜鼎;商代晚期的“妇好鼎”是同类12尊圆鼎中的一尊,有可能是武丁为妻子特别定制;战国晚期的“镶嵌金银团花纹带流鼎”则错金错银,华丽雍容,代表着青铜工艺的高峰。三只鼎排成一列,本身就是一小部中国青铜器发展史。“夏商周三代的都城都在河南,所以河南颇能代表我国的青铜文化……”或许马凌想把这些加入她的授课内容。
未知的“大师展”
与追溯中华文明之根的文物展相比,当代艺术展览或许又呈现出另外一番风景。
同样忙着“刷展”的上海艺术研究中心专家、青年艺术评论家林霖觉得,从近期上海各大美术馆的当代艺术展览来看,展览类型多元而视野广阔,无不传达出“立足上海、放眼全球”的理念,这背后是策展实力的综合体现。
“在西方艺术史中,对普通观众来说最熟悉也最适合审美入门的,是15—16世纪‘文艺复兴三杰’时代和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印象派时代。”林霖觉得,从近两年的上海展览来看,这两个板块的“大师特展”已遍地开花、广受欢迎。
最早,这股风潮带动者应属民营机构于2014年在上海K11购物艺术中心推出的“印象派大师·莫奈特展”。当时这个特展也是莫奈在中国内地的首次个展,是中国内地第一个由私人机构引进的大师特展,且展出场地在一家商场的地下室。这家在关注和争议中成长的民营机构,之后陆续坚持引进同等级别的大展,坚持与专业艺术机构和基金会合作。直至有了现今坐落于外滩的东一美术馆和久事美术馆等。更多机构借鉴这些经验,尝试引进更多西方艺术大师展览。
最近让林霖感到惊喜的展览多集中在当代艺术领域。她说:“当代艺术的多元的维度和自由的韧度,对策展能力既有挑战,也是充满未知与惊喜的开拓实践。”她已是第三次去看“万物的声音”展,它是西岸美术馆与蓬皮杜中心合作展陈的第二个常设大展,将历时一年半时间。作为中外文化对话交流全新模式的先行者,西岸美术馆于国内首推系统呈现现当代艺术史的“常设展”,与蓬皮杜中心联手在五年内策划三个展览,以“时间”“万物”“空间”三部曲,全面系统梳理20世纪以来的世界现当代艺术的发展脉络。
在这个展览中,观众可以一饱眼福看到蓬皮杜中心的160多件馆藏力作,看到从立体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到当代观念艺术的代表艺术家的作品,包括乔治·布拉克、巴勃罗·毕加索、费尔南·莱热、马塞尔·杜尚等人。上篇“时间的形态”曾展出杜尚创造的首件“现成品”艺术《自行车轮》,如今的中篇“万物的声音”中,又可以看到他的另一件“现成品”艺术《帽架》,有助于观众进一步理解艺术家从日常消费品的角度对艺术价值及艺术姿态提出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