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裹挟真相：一位西方导演眼中的朝鲜

如果说在社交媒体上流传的消息中，有关哪个国家新闻的哗众取宠成分超过了真相，那大概就是朝鲜。

虽然该国的2,500万人无法通过互联网与外界进行自由交流，但是西方的博客作者、海外的情报机构和24小时连轴转的新闻，都在不断为这个神秘国家争相爆料。

在消息流通越发迅速的互联网社交媒体时代，朝鲜前领导人金正日在位时，有关朝鲜事务的“流言制造业”动辄就会造出一条点击数以亿计的消息。金正恩上台后，这一流言制造行业继续蓬勃发展，进入2.0时代。

女交警因为打喷嚏被处决？然而，揭露这一消息不实的言论被埋没在了海量评论中。金正恩的“前女友”、流行歌手玄松月因“拍情色片”被杀？一年后，玄松月通过朝中社露面，却难让其“死讯”传出时的绝大多数受众看到。

金正恩毒死了姑姑金敬姬？韩国报纸Daily NK一则审慎的报道驳斥了此前媒体的说法。张成泽被处决时被饿狗分而食之？追根溯源，那则被广泛传播的消息，竟出自一位讽刺者之手。

在刚刚过去的5月，媒体援引韩国情报机构的说法称，朝鲜人民武力部部长玄永哲被高射炮炮决，但随后又称他只是被“清洗”和治罪，死讯无法核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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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朝鲜领导人，各种网站也搞怪不断。洋葱网曾祭出过一篇金正恩被选为2012年最性感在世男人的“报道”。2014年，金正恩一度消失一个多月，外界脑洞大开。有说他被政变夺权，有说他被属下所害，有说他得了痛风，还有说他身体发福，在活动中不慎扭伤了脚踝。

曾在朝鲜拍摄纪录片《创新，我们壮志雄心》（Aim High in Creation）的澳大利亚导演安娜·布罗诺斯基（Anna Broinowski）在英国《卫报》撰文称，一些权威报告，比如2014年联合国有关朝鲜违反人权的报告，也一直在与放出劲爆消息的脱北者、讽刺作家、站好队的政治“专家”，以及朝鲜官方新闻机构朝中社做出的国家宣传一道，竞相争夺人们的眼球和舆论阵地。

《创新，我们壮志雄心》是一部反对液压破碎开发天然气的社会主义宣传电影。拍摄准则遵循金正日曾提出的标准，而影片中的大部分镜头都采自朝鲜。

布罗诺斯基写到，如果你去过朝鲜，还花了些时间与生活工作在那里的人们待在一起，你就会发现媒体不断呈现的画面，比如朝鲜人是“被洗脑的机器人，被金氏家族机械地奴役”这样的说法，会显得过于简单而失人性。朝鲜是个穷国，但并非每个人都在忍饥挨饿或是身背枷锁——尽管她并不否认朝鲜2,500万人口中，10万人被关押，830万人缺少食物无家可住的事实。

布罗诺斯基说，自己并没有半点想为朝鲜政权辩护的想法，而只是希望通过一个更微妙的视角，向外界展示一个他们不常能看到的朝鲜。“我只是想为画面多加一个图层”，她说，从个体来看，朝鲜人和韩国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布罗诺斯基

布罗诺斯基曾在2012年两度前往朝鲜，是首位获准进入该国电影行业一探究竟的西方人。5月27日，她的新书《导演就是指挥官》（The Director is the Commander）出版，书中记录了她在朝鲜进行拍摄的三周经历。

她对澳大利亚新闻网站News.com.au说：“当时我花了两年时间才获准不受限制地接触朝鲜的电影行业。我见到了剧作家、作曲家和电影明星。我知道我是唯一一个获得这种待遇的西方人。”

“每个人都知道朝鲜不好的一面。我则想发现有关朝鲜人那些我们从未听说的事。他们爱看什么电影？他们喜欢什么故事？让我以金正日的风格拍一部电影，就像是我的特洛伊木马，把我带进了朝鲜。”

刚到朝鲜几个小时后，布罗诺斯基就被有关部门安排了一次与朝鲜电影人的宴会，以试探她是否值得信任。而“大概在一个小时内，这些人就开始觥筹交错，喝起烧酒联欢，讲起反苏联的笑话，人人乐在其中。”

她在《卫报》的文章中表示，尽管自己的剧组一直被五个朝鲜人跟着，但在监控之下，通过观察，她还是可以破除一些疯传的谣言：男人并没有被强迫把头剪成金正恩的模样，而女人也可以穿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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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人们喜欢在公共场合跳舞，但不只是在国家要求他们这样做的时候。只要你不去发《圣经》，作为普通游客，你还是很安全的。而在拍摄金氏领袖肖像时，采用柔焦方式拍摄或是取景剪裁不当是被严令禁止的。

“朝鲜没有博彩，没有互联网，也没有真人秀电视节目。自1950年代起，朝鲜一直闭关锁国。在这种情况下，电视和电影就成了那些能够衣食无忧的人们获取娱乐的主要方式。他们拥有受制的观众，每个人都会去影院。影视的目的就是，让民众沉醉于他们自认为生活其中的那个社会天堂。”

“当然，这些电影人会拍宣传片，但他们和世界各地的电影人一样，也在试着通过故事讲述人性。”不像Vice网站有关朝鲜已不再拍摄电影的报道，平壤的五家电影工作室如今每年还在拍摄总计20到30部作品，包括爱情喜剧、惊悚片、军事片、拍档片、成长片、戏剧、动画片和纪录片等多种体裁。

布罗诺斯基说，她在朝鲜遇到的电影明星、导演和编剧从没听说过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但普通观众都知道《我爱贝克汉姆》、《音乐之声》、《星球大战》和《阿凡达》。

她表示，同他们的南方邻居一样，朝鲜人也有很强的适应力，热情，爱开玩笑——其中尤以关于俄罗斯人和中国人的居多。在他们身上，对金正恩的不满是显然的，但要藏起来。因为直接批评领袖，会被送去劳改。

她说，她在朝鲜能感受到人们对前领导人金正日的无比尊重，没有人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然而，在仅有的几个场合，她还是发现了裂痕。其中一次是在完成某天拍摄后的茶歇期间，一位电影人承认朝鲜“今时不同往日”，但他的话马上被另一个人止住了。

布罗诺斯基的新书。来源：Penguin Books

布罗诺斯基新书的封面一度使用金正日的画面。后来，她在朝鲜的联系人告诉她，如果想要她在朝鲜的朋友活命，就要把领袖的肖像拿下去。金氏领袖的形象太过神圣而不能出现在影视作品中。

一名朝鲜演员曾在进行整形手术后在一部戏剧《朝鲜之星》（Star of Korea）中饰演朝鲜前领导人金日成，此后，他的角色被永远安排在幕后。甚至有报道称，这名演员已被送去劳改。布罗诺斯基说，对朝鲜的报道，有句谚语很适用：永远不要让事实妨碍讲故事。

布罗诺斯基希望能再去朝鲜，但她说，由于外界的报道，她可能不会再受到朝鲜政府的欢迎了。她认为，在高压统治的朝鲜建立与外界的文化联系至关重要，这样其才能逐渐回归国际社会。

她说，人们“似乎热衷于让全世界都认为朝鲜是一个被洗脑的鬼地方，而我更愿意试着去了解那里的人，并把他们与政府分开来看”。

“我认为现在是我们用一种更不同的方式来了解朝鲜的时候了。谴责他们的政府是对的，批评导致平民无法获得资源的残酷独裁也是对的。但我坚信，文化外交而不是军事威胁，才是我们能让该国走向和平开放的唯一道路。”布罗诺斯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