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何以成为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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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许倬云先生一生著作等身，85岁高龄又推出新书《说中国：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谈起这本书的起因，他说：“身处海外已经大半辈子了，身体经过两次开刀以后，回到故国的机会已经没有了，所以借这个机会，向我的读者，也是我的同胞，有这一番交代。”

我这本书，叫做《说中国》，问问“中国”是什么？“我”是谁？“中国人”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

“中国”这两个字，是文化、政治、经济、社会在一个宽大地域里边，由无数不同来源的人共同生活组成的一个几千年演变而成的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就是，大家命运拴在一块儿了，前途也拴在一块儿了。能够构成这么大的团体，不是“主权”或者“血统”两个字可以说清的，所以我拿四五种不同的因素，编织成一个互动的、交相拉扯的网络系统。这个网络系统不是一时的，而是几千年上万年演变下来的。这个系统有个核心，这核心是多少年来锤炼、混合、融合起来的东西。

那么，在这个国家里边，有大家经济上的互通有无，有观念上学到了不同的族群之间互相容忍、互相协调，在文化上长期孕育出一套观念，这套观念就是中国的人本的哲学系统，不是靠上帝，也不是靠各种神奇力量，也不是靠科学的理性，靠着人本身的天性，天性里边人跟人该如何相处。人是合群的动物，我们中国人的一套文化系统，就是怎么样人跟人相处。这中间有积极的方面，是儒家；有淡泊的、内敛的方向，是道家。一向外一向内，一积极一退让，一刚一柔，配合起来，就是我们进退自如的一套人生的观念。这一套（观念）使得中国可以在最困难的时候，能忍下去，不垮，最得意的时候，也不张狂。

将来的世界是全球化的世界，中国在东亚、在亚洲-太平洋地区，几千年来是大国，已经有了经验，怎么样和其他的国家、其他的族群、其他的单位以不同的关系互相相处、活下去。

所以中国大圈儿里头，我们不去征讨、不去做以战争压服的国家，也有以封贡作为关系的内圈的国家，这个都是将来世界全球化的大组织内恐怕也难免会碰见的，一定要不同层次，不同的互相关系纠葛成一个大的共同体。这个是我写这本书的主要的原因。就是让我们面临中国又重新回到地区性领导者的地位，而在这个世界大系统之内，中国要扮演一个比前面更重要、更广阔的角色。

那么，我们要在国内，中国要长期维持这个地位，在以前，中央并不集权，靠的什么？靠的是民间看不见的自治。有一群受过教育的地方精英，他们不一定很有钱，不一定是官宦人家子弟，但因为他们品行不错、对人好，他们变成地方性的领袖，不是今天的土豪，也不是过去的恶霸。这个我记得在我年轻的时候的家乡，这批士绅基本上管了所有的地方社会福利，包括救苦济贫、养老扶幼，孤儿院、寡妇堂、无家可归人的收容所，都是这些人在经营。这些人本身不拿薪水，但这些人能够说到一句话，相当可贵的。

所以我觉得我们过去的经验，不能说大同世界，但确实是比法律规定的一个世界要更过得舒畅，是一个良好的风俗，良好的风俗是大家从上到下，遵守一套理念，这套理念没有刑法在后面管你，没有牢狱在后面关你，没有教堂说教，就是靠从小带大孩子如此教，学校念的书，看的课本里头都带得进去的理念，才成全了这么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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