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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作者是吴梅村?

移动版    时间:2018-03-24 10:06

凌晨2点半醒来,看到一篇翻案文章,称《红楼梦》的作者不是曹雪芹,而是吴梅村。从4年前抚顺市社科院院长傅波等提出这观点以来,我已数次看到过类似文章。反正已睡不着了,起来写点吧。


说《红楼梦》为吴梅村所作,依据主要2个——


一是在最早版本中有“玉峰题曰《红楼梦》;东鲁孔溪则题曰《风月宝鉴》。”“《风月宝鉴》一书,乃其弟棠序也”,合起来正好是吴梅村,此其一。


二是《红楼梦》是一本“怀金悼玉”、“毁清悼明”,是秉“伤时骂世之旨”、“干涉时世”之作。“红楼梦”就是“朱楼梦”、大明王朝梦。书中的“悼红轩”、“怡红院”都不是凭空来的。尤其是第五十一回薛宝琴的诗“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说得更明白:昨夜还在大明王朝做着美梦,今宵却无奈在满清帝国呻吟。其中的朱楼就是朱明王朝,水国就是满清水国。“这种话不是生活在文纲森严的雍乾王朝中的曹雪芹所能写出来的”。


显然,翻案者走的仍是索隐派的路子:先设定《红楼梦》是一本毁清悼明的书,其中处处都有隐喻、到处都在影射,然后再寻找书中的只言片语,加以阐释发挥。



《红楼梦》的作者究竟是谁,在红学界中一直是有争论的。此前也有人“考证”道:《红楼梦》的作者为朱明后人——八大山人朱耷。走的也是索隐派路子。


“索隐派”的研究有大众化、通俗化特点,魅力很大,有故事,能吸引人,所以走这个路的人很多。几百年的文字狱,也培养了国人善于从字里行间寻找影射、“恶攻”(恶毒攻击)证据的思维方式,这方面的神经特别发达,也特别有市场。


但主流的,还是认为曹雪芹所作。这方面,最有代表性的是胡适在《红楼梦考证》中得出的几条——


1】《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


2】曹雪芹是汉军正白旗人,曹寅的孙子,曹頫的儿子,生于极富贵之家,身经极繁华绮丽的生活,又带有文学与美术的遗传与环境。


3】曹雪芹的曾祖曹玺、祖父曹寅、父辈曹顒和曹頫三代四个人共做了58年的江宁织造。


4】康熙皇帝南巡,正是曹家极盛时,曾办过四次以上的接驾阔差。但后来家渐衰败,大概因亏空获罪被抄没。曹雪芹生活由此陷入贫苦困顿。


5】《红楼梦》一书是曹雪芹破产倾家之后,在贫困之中做的。做书的年代大概为乾隆初年到乾隆三十年(1765)年左右,书未完而曹雪芹死了。


胡博士极聪明,凡有所考皆上品。只是兴之所至,趁兴而为,兴尽则止,有不少有“上”没“下”的著作,被人戏称“半部书博士”。他的《红楼梦考证》给晚清以来热闹非凡的“索隐派”致命一击,从此衰落,直到近10多年才沉渣泛起。


一个有活力,有生机,能不断进步不断创新的社会,需要有异端的存在,翻案有助于换个角度看问题,看历史,活跃思想界和学术界。但近几十年,很多翻案文章都有“元叙事”、“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以小细节颠覆大历史”的弊病。《红楼梦》作者是谁,算不上一个事,但先认定《红楼梦》是一部反清复明的政治小说,再从只言片语中去“索隐”,也属于“元叙事”、“以小细节颠覆大历史”范畴——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末的“《红楼梦》是讲阶级斗争的”,也是一种元叙事——从设定前提开始,去寻找证据。


其实,《红楼梦》用我老师白盾先生的话,就是一部写实小说,写“美和美的毁灭”。从内容看,不是一个“身经极繁华绮丽的生活”、“后来家渐衰败”的人是写不出的。即使写,也不可能如此传神,几乎一笑一颦,一言一语就能让书中的人物和场景活生生地呈现在你面前。


说《红楼梦》为吴梅村所作,当然是有可能的。吴梅村是明末“江左三大家”(三个最著名的文士)之一。吴梅村也是个爱惜香悼玉的才子,悼陈圆圆——“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悼卞玉京——“莫将蔡女边头曲,落尽吴王苑里花”。


但可能性大吗?不大。


我是个爱无事忙,做无用功的人,去年看到此说后,搜了很多吴梅村的诗,将它与《红楼梦》里的诗做了一些比对,觉得风格并不一致。


《红楼梦》真是曹雪芹所著?同样也只是一种可能,但可能性更大。


曹家被抄时,曹雪芹已12岁(知道古人12岁有多厉害了吗?我以后讲一个故事给大家看)。关于抄家,当年华光科技的陈副总,福州人,跟我讲过他家的事:其祖爷爷的祖爷爷是和珅的学生,和珅倒台后,他家也被抄了。但就靠抄家后剩的东西,他的祖辈仍能啥事不干,吃了200年,至今在福州老城区里还有一座大宅院。“你想想,那时财富积累的速度有多快?”


曹家被抄的主因是曹頫在江宁织造任上的巨额亏空——大约三百万两。亏空原因:一和康熙朝的官场风气有关,你也拿,我也拿,不拿白不拿,同事面前还难做人;二和曹頫本属文人品格,不善管理,不善理财有关;三也是更重要的,和康熙六下江南有关。


曹是康熙最亲信的“包衣奴才”,江宁织造司,这个全天下最肥的皇差,由曹家三代掌管58年,可见信赖之深。康熙六下江南,四次就由曹家接驾(不要官府接待,由自己的奴才接待,那才叫真正的“摆谱”)。《红楼梦》里,赵嬷嬷说:“嗳吆吆,好势派!独他家接驾四次。若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告诉谁谁也不信的。别讲银子成了土泥,凭是世上所有的,没有不是堆山塞海的,‘罪过可惜’四个字,倒顾不得了。”


康熙第一次下江南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其时吴梅村已过世12年。第六次下江南,已是1707年,吴梅村去世已35年。如按“索隐派”路子,仅凭这一段,就可否定《红楼梦》为吴梅村所作了。因为明朝没有过皇帝下江南,那是有违祖制的,所以从定都北京后,只有被史书评为荒淫无赖、怪诞暴戾的无道昏君正德皇帝到过江南,吴梅村根本想不到这样的构思。


江宁织造司的巨额亏空,身为众“阿哥”中最能任事,常常替父皇当差办事的“当差阿哥”,雍正其实也是知情的。他对曹頫的感觉也相当不错,曾赞曹頫是个“大通家”(门门精通的大家,换句话说,曹雪芹的家学渊源相当好)。


清理亏空是整顿官场、肃贪、改善财政的需要,从雍正元年就已开始,第一批就抄了几十家。以数额之巨,“官愤”之大(从康熙朝起就不断被各式人等举报),曹家理应在最早被抄之列。但雍正却格外开恩,不仅给了曹頫三年宽限期,还在后来的一次奏折上,以教训口吻写道:“不要乱跑门路,瞎费心思气力买祸受。除怡亲王之外,竟可不用再求一人托累自己。”这实质上是给曹頫指一条生路——有事求怡亲王。


看过《雍正王朝》就知道,怡亲王十三阿哥胤祥,是雍正唯一铁杆亲信的弟弟、第一大红人。后来,曹家抄家也是怡亲王主持的,此时,距三年宽限期又过了两年。如果不是有些新的“行为不端”——有几个分支机构在下面为非作歹,仅凭“亏欠甚多”,说不定抄家时间还会宽限下去。但即使如此,曹頫也只是被戴了“行为不端,亏欠甚多”两顶帽子,包括抄家中发现所谓藏有给雍正政敌的金佛之事,也被雍正轻飘飘地放下,连一个“朕知道了”也不想表示。显然,雍正是了解曹頫的,康熙的儿子们,没有一个没得到过曹頫的帮助——要银子,帮买东西,作为经常去江南办事的雍正,显然也不例外,说不定,有些案子还得通过曹頫去查呢。


曹家还有一个曹颀在宫里当差,曹頫被抄后,曹颀还得到过几次奖赏。以雍正之“忌刻”,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性,这种奖赏不管真心假心,都带有姿态的含义:曹頫被抄,是他个人事,不要多做文章。


讲这些东西,都是想说:曹雪芹并不是从12岁曹家被抄起,就成了完完全全的落魄公子。包括后来成为北漂,仍受到怡亲王的儿子、以及“故太子”的儿子等诸多皇子皇孙的周济。其真正落魄是在乾隆年间,以“故太子”的儿子为首的一帮康熙的皇孙们“密谋犯上”——其实吧,就是心里不服气,想着就堂兄弟几个,胡乱说说没关系,说着说着就跑野马了——要不是当年……之类的,被乾隆一网打尽。此后的曹雪芹才真正过上吃了上顿想下顿的日子。


当年受顾颉刚先生“蛊惑”——“明朝人的生活是最美的”,买了一本他推荐的《陶庵梦忆》,从此爱不释手,断断续续30年看了近十遍(没看过全书的,应该也会在中学语文课本中读过他的《柳敬亭说书》,或《湖心亭赏雪》)。作者张岱,累世官宦之后,明朝末年,绍兴城内几乎近半的“商业物业”都为其家所有(财富的过度聚敛,是明亡的第一大原因)。张岱从小到大,先是绍兴,后在杭州,都住自家园林中,且从未在一个园林居住2年以上;要学什么就请什么样的名家来家个别指导,包括演戏、养蟋蟀等。所以在读《陶庵梦忆》之余,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年张岱不是因明亡而遁入空山,从极尽繁华,声色犬马,到绳床冷粥,瓦灶破釜,风雪穿墙,拥被取暖,他还会把这种生活小事、小细节写得如此传神吗?写出一般的美文,当然没问题,毕竟是明末一等一的大才子、大玩家、大通家,但不会如此传神。繁华,只有落尽后,回想起来,才会更清晰更准确地捕捉到它最美、最传神的细部,一字一句,就能勾人魂魄。


而这样的经历,曹雪芹是有的。吴梅村没有,虽说是江左三大家之一,毕竟出生普通读书人家,那种细节,那种氛围,凭想象是写不出来的。真要写,也会像《诗人玉屑》所言,“穷酸秀才写富贵,离不开金银珠玉”。《红楼梦》对美的反映范围和方式、对美的毁灭的沉痛到骨子里反无语的哀悼,也是只有刻骨铭心地生活于其中的人才会有的。那不是一种家国情怀,而是一种地地道道的个人式的怀念与追思。


至于说被发现的“最早版本”结尾处有吴梅村三字,就认定是吴梅村所著,那很可能是作者忽略了一种事实:对注定会犯忌讳的书,假托某一故人所作,是古人最常用的一种隐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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