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开在清明节

　　杏花开在清明节

　　我的农村老家座落在环县县南黄土高坡缓冲带的一架山坡上。小山村由二合庄、西沟渠和隔河相望的梁咀咀、张嘴嘴四架山坡组成，整个山势呈“水”字形分布。这儿的地貌也酷似一片杏树叶子，一条大河犹如叶片的主脉，穿山而过，道道小河则像支脉一样汇入大河。

　　这是一个杏花弥漫的小山村。《环县志》有句林谚：“青杨树梁梁子，杏树嘴嘴子，柳树拐沟子，椿树圪崂子，白杨树台台子。”这是就林果栽植地点而言的。在县南，你会发现杏树和庄户人紧紧“偎依”在一起，在原、沟、川、峁、梁、畔、坡、嘴、淌、掌，不少地点以杏树命名，人住在哪，杏树围在哪，人殁在哪，杏树守在哪。

　　这里是杏花的摇篮。三月三，杏花把春的波浪推向最高，回乡祭祖和上坟的游子，从四面八方赶回老家与故土，既悼念先人，又兼赏杏花。这个时候，一座座山头被杏花点燃，一架架山坡被杏花洇染，一道道沟壑被杏花照亮，就连一层层梯田，也被杏花映衬得如锦似绣。村子叫梁坪。从庄前了望，梁坪村有一半山壑沟谷收于眼底。三月的风恣肆汪洋，信马由缰。于是，满山遍野的花粉飘飘洒洒起来，如雨如雾如烟，涤尘荡肺，可谓有风香十里，无风十里香。一片片杏树花团锦簇，浓烈缤纷，生出万种摇曳风情，比天空的彩云更明媚、更疏朗。

　　杏花开在清明节，这个季节的杏花，流动着怀念。

　　环县南部山区，只有男人才允许上坟，往往老汉领着子，提着一匝匝烧纸，不到中午十一点就启程了，大人小孩随风在漫漫杏花中飘摇。年关在外、除夕给先人烧不上纸的人，这时总是千方百计赶回来，手里提着的除了烧纸和冥币，还有副食呀，果蔬呀，酒肉呀......虽说沉甸甸的，还是一边走，一边欣赏着一树树杏花。从古籍《周礼》中阅知，国人祭祀坟墓的风俗早在西周就有了。由于寒食是传统祭祀日，清明是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节令，加之相差仅仅一天，所以自唐代以来，便把这两个节日合在了一起，统称为清明节，唐诗中也有“清明寒食谁家哭”的句子。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个清明节没有雨，太阳干亮亮的。只见从村庄到田野的一条条小路上，三三两两的人儿端着祭品，提着纸钱，默默地来到各自祖先的坟茔。到得坟前，清除杂草，整修墓堆，摆放祭品，焚烧纸钱，跪拜磕头。有的饮泣流泪，有的仅哭出了声，一片“杏花深处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杏花落，泪血挥洒柳缠绵”的悲凄景象。

　　穿行在杏花树下，我们来到了老坟嘴嘴。这里埋着我的高祖和高祖的高祖，已经没有人说得清楚了，九座坟冢，几近平坦，很不规则地分布在坡面上。我问年长的八大，坟上正在吐絮的两棵杨树有多少年了。八大告诉我们，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杨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原来坟脚、坟侧的几棵老杏树也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就干枯了。听着八大的话，我们不仅感慨起岁月的苍茫来。这座茔地，在我的记忆里，三爷、四爷、五爷来过，大爹、二大、三大、四大......们曾经来过。现在想起我的三爷、四爷，想起两位老人家备极之至的虔诚礼节和恭敬神态，万分感动，深为我辈礼节粗疏感到惭愧！记得学会走路不到两年的样子，父亲就领着我于清明节去认祖坟，并嘱咐后背儿孙不要忘了给先人烧纸。从父亲牵着我的手去为高祖的高祖、高祖、老爷爷上坟，到今日我领着子辈孙辈们为祖先和父亲上坟，时间匆匆的走过了半个世纪。一茬一茬的老人故去了，一代一代的新人又降生了，望着杏花掩映处那一个个垄起的土丘，一种对故人的悲悼、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有两棵杏树母亲说得清楚。这原本是奶奶一手栽植的两棵树，是一起成长的兄妹，肩并肩，手拉手。在父亲不到二十岁的时候，还是清明植树的季节，父亲将其中的一棵移植到了庄膀子的场边边。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解释说，，树大了，原来的地块贫瘠，不“分灶吃饭”，两棵杏树都不会成长成今天根深叶茂的样子。如今，两棵杏树坡上坡下相望相守，经过七、八十年岁月的洗礼，亦然老树着新花。这个春天，这个清明节，兄妹俩枝枝条条花朵婆娑，披一身粉白粉白的孝衣，似在典祭我的奶奶和父亲，怀念着曾经培育过它俩的亲人呢。

　　有一对杏树繁花似锦，安静地伫立在庄膀子上，呵护着庄院。这是父母青年时代栽植的，孙儿孙女称之为夫妻树。就像我孩童时代看到的，这对夫妻树现在还似当年的样子，枝粗花繁，英姿勃发，只待春雨淅沥，只待春草啄地，只待青杏点缀......有道是，一辈子杏树两辈子人。现在父亲去了，母亲垂垂老矣。有多少人能及这杏树耐得住岁月？我们慨叹忙碌，是因为我们的生命经不住花开花落，经不住岁月的磨蚀！

　　杏花，可谓报春第一枝呢。俗话说，杏花兆丰年。你看看，那由五朵洁净花瓣构成的笑靥，眨巴着笑眼，甜甜地面对着春天，面对着和风和细雨，面对着朝霞和太阳，面对着星星和月亮。它似在做梦，做着春天和绿色的梦。它撑开喇叭，向大自然和人类召唤：春天来啦！绿色来啦！希望来啦！你们准备好了吗？诗言：红杏枝头春意闹。杏花开得旺盛时，三月里的小雨随风潜入，润物无声，不几天，杏花开始飘零，梨花、李花、桃花、苹果花......次第开放，农家小院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了。布谷鸟来了，落在花团中，一声声“咕咕等等”催醒晨梦。有多年不见了的“臊报报”，五、六只，在杏花中飞去窜来的，惊落了一朵朵杏花，惹得小白狗转来转去，痴情张望，偶尔汪汪两声。还有喜鹊、小麻雀、“货来搬搬”......好几只叫不上姓名。一个早晨，我去灶间提水，出来顺手关门，门栓咣当一响，坏了！我的这个举动打扰了院子里的小花猫，一只麻喜鹊被我关门惊飞了！惊飞的翅膀掠得杏花瓣子簌簌的飘了起来，随之落地一层。小花猫失去了“偷袭”的机会，无奈的望着我，喵呜喵呜了两声，似在怨我：你真讨厌啊！？

　　杏花掩映中，远山不再荒芜和苍茫，而是草色遥看，绿意氤氲。麦苗盖住了地皮皮，苜蓿吐放着嫩润，柳丝儿轻飏，可谓“万条垂下绿丝绦”呢。野草也不寂寞：牛耳朵草，顶破干硬的地皮，用渴望的神情窥探着大自然；星星草眨巴着眼睛，朵朵花蕾含苞待放，做着春天和绿色之梦；一撮撮莎草，金发中透出绿丝......还有叫不出名儿的野山花，一只只闪亮的眼睛让大地明媚和精彩了许多。花团中，草地上，山雀儿追逐着金龟子和小蜜蜂，酿出嗡嗡韵韵的乐章。黄昏时，行走在杏花落满的小径，不时惊飞栖息在杏树花枝中的野鸡，噗噜噜、噗噜噜......，溅起来一道道稠密的杏花雪。

　　清明也是安排农事的节气。清明前后，点瓜种豆。清明谷雨紧相连，浸种春耕莫迟延。惊蛰早，谷雨迟，清明春播正适时。清明一过，杏花深处，隆隆机声，热情奔放、酣畅淋漓地挥洒起它绿色的畅想。而鞭吆耕牛的老农，也用拦羊嗓子回牛声，抒发着自己的冲天豪气，宣泄着自己的情感世界。

　　杏花开在清明节，我在杏花中欣赏春天，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深思沉忖。故乡的杏花天，温情，温馨，温暖......